冬日廚房的稻香
空氣裡瀰漫著蒸熟芋頭米糕的淡淡米香和甜芋香,爐火旁的鐵蒸籠一層一層疊起,空隙間不時冒出細細白煙。那是我還在書桌前寫作業的時候,外婆總會輕輕推開廚房的門,只留半扇門縫,讓香氣偷偷溜入。食指輕碰蒸籠蓋,霎時間熱氣如霧般灑落,霎時胸口一下溫熱。米糕柔軟黏口,一口咬下可以嚐到芋頭塊的綿密與豬油香,甜度帶著家鄉味,彷彿把時光倒帶回那個冬夜。動聽的是外婆不斷哼著的客家山歌,手裡還有裁竹籤的細碎聲響。這香氣啟動的不只是味覺,更是一段與親情交織的記憶時光。
每當寒風吹過,廚房的窗框微微震顫,外婆總在窗外插一枝桂花,讓空氣多了些淡雅。我偶爾抬起頭,看到她專注的神情,皺紋裡藏滿歲月的溫柔,再低頭便是一碗熱騰騰的米糕。這一口入口,即便相隔千里,我也能憑記憶精準描繪那冬日光影,糯米的彈性、芋頭的綿密與那勻稱切絲的筍干,輕輕攪拌時,還有溫暖。
奶奶的老醬罐
這道芋頭米糕並非只屬於冬天,它的靈魂在於廚房裡那只綠色老鐵罐──奶奶的家傳醬油罐。罐身早已斑駁,蓋上刻著幾道細小裂痕,裡面裝的不是普通醬油,而是外婆年輕時向漁村醬商學到的自製魚露混合佐料,經過發酵後帶著些微海鹹與甘醇。小時候我常站在高腳凳前,看奶奶拿起木勺,舀上一勺濃稠的醬料倒進鍋裡爆香,再加入切絲的筍干、蝦米與少許砂糖,一邊翻炒一邊唱著歌謠。
米糕上桌前,奶奶會用大碗舀上一杓湯汁淋下,讓整碗米糕帶著紅棕色的斑駁色澤,彷彿染上了歲月的痕跡。聽她說,這醬料是從外婆那一代流傳下來,裡頭藏著族群遷徙的故事,也融進了每一碗被親人端到嘴邊的暖意。如今她的手已逐漸顫抖,但每一次舀醬的動作,仍是帶著十足堅定,像是在告訴我,傳承從來不是想當然,而是一代代用心培育的小小儀式。
回憶能否延續
當我也能熟練地堆疊蒸籠、調配醬汁,廚房已多了幾分我的影子,卻少了外婆濃密的身影。那個身影永遠定格在舊檯面前,喘息時混雜醬香與米香。如今家裡的餐桌上,多了孩子的塑膠碗,米糕旁還有切得方正的火腿丁,明亮的配色取代了過往的土色筍絲。孩子對於客家山歌的舊調興趣缺缺,問為什麼米糕要用魚露和蝦米拌?我只能答:「這是外婆的味道。」他眨眨眼,繼續追著紅蘿蔔塊。
思考著,有一天這味道會不會像舊照片一樣遺失光彩?我試著把食譜寫進筆記,也錄了教學影片,連同外婆唱歌的錄音,想留下一點聲響。或許我做不到像她那樣用手勺子舀出那份堅定,但我願意相信,味蕾裡的家族記憶,不是靠完美複製,而是以每一次真摯的端盤動作繼續跳動。留給下一代的,或許不只是芋頭米糕的食譜,而是一種,關於家的味道如何被聆聽的提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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